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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印象

何家天 不学八哥
2024-08-29
《老漳州记忆》20

小时候穷人家伙食不好,桌上的菜非常简单,一般是一个草菜,一个“咸”,只有“配饭”功能,从不讲究营养搭配。炒菜也舍不得多放油,鱼肉更是少见。漳州人习惯中午干饭,早晚稀饭,“透早顿”(早餐),通常吃“泔糜”(稀饭)配“咸豆粒”(豆豉)、“咸瓜儿”(酱瓜),如有“油食粿”(油条)蘸酱清(酱油),绝对就是享受!其实油条也才两分钱,但往往还要与家里其他小孩“对半分”,小女孩甚至纵向再撕成两个细长条慢慢品尝。天天盼着过年,因为再穷的人家也要“挨”(磨)米做年糕,闽南话叫炊粿,有甜粿、咸粿、豆包粿、发粿、龟粿等等。家家户户都在烰“肉炙儿”(炸肉丸),一年只有“新正时”才能吃个痛快。

漳州八卦楼,位置在战备大桥西侧,不是现在的东侧

三年困难时期,全民挨饿,记忆不忘。我的感受是1960年、1961年最饿!记得当时城市居民粮食定量并没明显减少,大人每月仍有24斤,小孩子也有十几斤,但感觉就是饿,最后一节课最难受。严重的卡路里缺乏,肚子总是填不饱。肉食蛋白营养几乎没有,“泔糜”只见“泔”不见“糜”,偶尔会吃一次“粒饭”(米饭),家里就会出现如何等分的几何难题。家里煮粒饭是用一个老古董级的铸铝平底锅,相比现在的冲压铝锅形状,直径偏大,锅体偏矮,每次下锅的米量肯定远小于大家肚皮的需求。家里有8口人;二老,三姐,四姐及四个在校的弟妹。四姐在市郊浦南中学教书,只有周末回家,三姐在部队子弟小学(现址一职校)上课,回家吃饭。家里备有一把竹刀,专司干饭的等分工程。遇到8人全在家,圆的8等分,谁来操刀都会迎刃而解,难的是平常四姐不在家时,如何公平的七等分。先二等分,再四等分,还是不能达到七等分的结果。这就要靠老妈亲自操刀,先目测出圆心位置,切下一条半径,估计出51度的圆心夹角依次切出第二刀,第三刀,直到切成七个扇形。我任性调皮,往往先挑选最大的一个扇形享用,最小的那块就是老妈吃了。父亲每周六早上禁食祷告,米量不减,我们几个小孩就多吃了,是每周上课不会饿肚子的一天。

粮店强制搭配供应番薯,比率为1:6,一斤大米的定量买6斤番薯,小孩子觉得还是番薯更充实,香甜又无需配菜,但整餐都吃番薯就会消化不良,常排出不好的气体污染旁人。现在才知道这气体主要成分是甲烷,也属温室气体。粮店供应的番薯块头大,经常有“臭香”(内部黑洞,有臭味),煮前要小心挖掉,挖多了舍不得,挖少了,整锅的番薯糜就不好吃了。后来米薯比率改为1:8,就像现在的汇率变动。粮店有时供应晒干的“番薯签”,比率没记住,没有新鲜番薯好吃。肚子饿时,常常放学绕远路到大同大队挖过的番薯园捡番薯屑(未挖走的小个番薯,读se),有时在番薯畦沟里还会挖到不定根长出的比小指还小的番薯,直接生吃或在地里生火烤着吃。

粮店搭配供应番薯

为了解饿,政府提倡瓜菜代,家里也常买来高丽菜来充饥,将菜切好放锅里煮,注意不是炒哦,因为不放油的,釆用猪食的烹调方式。煮后菜叶泛红泛黄,一人盛一碗,吃完开心上床睡觉。偶尔老爸也会带我们到北京路市仔头名叫梨园的戏园(后来为第三塑料厂)对面饮食店排队吃点心,吃的也是高丽菜,只不过必竟是厨师烹饪,放了油和调料,可称佳肴!

家里后门外的旷地也开荒种了菜,挖地时要拣出砖头瓦片,整出菜畦,种上茄子,蕹菜(空心菜),芥菜,砖坪顶长满金瓜藤叶,金瓜(南瓜)花有公母之分,雌花被蜂虫传粉后子房逐渐膨大,长成大大的金瓜,会压坏屋顶的瓦片。父亲到西洋坪机砖厂(现铝制罐厂)劳动,也在厂里荒地种上番薯,完全的红壞生地,似乎沒半点腐殖质,也没下肥,居然也能丰收。其实就南方而言,旱涝只是一时,及时补种上作物,一两月就可收成,造成大家挨饿太不应该了。

更神奇的是当年科学家、专家还推出小球藻代食品,机关学校专门砌有水池来培育小球藻,池水绿绿的,我想也就是绿藻吧,听说可以从中提取碳水化合物来制作糕点,我见过培育小球藻的水池,但没见过用小球藻制作食品。更有甚者,报上登文提倡“二次蒸饭法”,蒸过一次后再进蒸笼蒸一次,说可以让米饭膨大,其实增大的是体积而不是食物的质量,只不过是欺骗肚子而已。这种放大蒸饭法和永动机的神话一样,很多人居然会深信不疑。当时还推出回笼货币新政,商店出售高价食品,原来5分一角的饼,卖到5角一元,糖果一粒2角钱,大哥曾几次用卖自己藏书的钱在厦门国营商店里买过这种高价饼让我解馋,第二月发工资再从旧书店买回,此事永远铭记。
母亲经常少吃,把饭让给我们孩子,因此自己得了水肿病,这是饥饿所致的病,明显症状是手指压小腿和脚部,深陷下去后不会回弹。曾凭专区医院开出的疾病证明,我到博爱道粮食局楼上领取米糠票和黑豆票,再到拐角延安路粮店买下米糠和2斤青仁黑豆,米糠是糙米加工成白米脱下的种皮,细腻富含营养,而非粗糠(稻壳),炒熟像面粉枣好吃。黑豆炒煮后寄给厦门的大哥,老妈都舍不得吃。

记得1960年,我读小学四年级,妹妹一年级,六一节无限关怀,学校供应每人一两猪肉,记得放学后兄妹两人各自将猪肉带回家。家里的习俗,不吃猪肉,禀报母亲后,紧急处理,切成小块,放小锅煮,两小孩一人一小碗。第一回“大剂量”吃猪肉,绝顶享受!商品奇缺,只有凭票供应,街道发各种副食品票据,有的已注明是白糖票,香烟票,有的只标明期数,供应时才指定第几期买什么商品。家人不抽烟,烟票沒用,父亲发挥一技之长,将票面上代表第几期的数字用锋利的刻印刀刮掉,依样描上更改的期数,到百货大楼边食杂公司买白糖,没被识破。可惜了这一技之长用在了这小窍门上。其实,大可通过等价物交换的原理流通换得糖票而不必铤而走险啊。食品店食品大多要票,糖果饼干等都要,有一天发现沙茶粉不用票,每小包3分5分,嘴馋年代,上学时买得一包,沿路吃,满好吃的,成了变样零食。只是第二天大便会出现后遗症,辣辣的感觉。61年仍饿见红糖拌灰夯墓室真想抓一把吃。

上了中学,个子还很小,1965年初中毕业合影,我只能站在男生那排的边上,没想若干年后同学见面,都说最大的变化是我长高了,原来是饥饿年代我差点“结丁”,好在后来居上,成了1米76的高个子。上山下乡时,劳动繁重,饭量大增,农忙每顿可以吃掉一斤大米的干饭,仍然是苗条瘦个,总不长肉。有一次在晒谷场用大称称出110斤,高兴了一阵,不久又缩水,那时没有谁会去操心减肥。

漳州三中1965年毕业照,后右5为笔者

旧时浦头港扒龙船
链接阅读:
1.老漳州记忆14:脚踏车情深
2.老漳州记忆5:修补的故事
3.老漳州记忆10:“畚扫”的下场
4.老漳州记忆8:“鸡毛肉骨”——小孩子的生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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